2010年3月19日 星期五

《蝦米辣》


......「連我的老祖母也說得一口很破的馬來話,每當有馬來顧客上門的時候,他們就Bolei Bolei地爭得面紅耳赤,然後一個臉臭臭,一個很無奈地掏出錢包付錢,有時還吵個不停......」


小時候每當學校假期,老媽一定把我帶到笨珍去,尤其是她每一年都回鄉「送貨」的時候。我是老么,她最不放心我,由我祖母看著。

兒時記憶最深刻的時候剛好是1966年。那一年正是中國「文化大革命」的開始。「文革」爆發前,我聽老媽說她老家窮得不行,鄉親經常挖樹根裹腹求存。老媽於是每年都盅了一罐罐的辣椒蝦米,就是我們常說的「蝦米辣」,撒了一堆鹽巴,切了一把一把的肥豬肉,塞在辣椒蝦米中,然後再用塑膠袋,一層一層地將罐子包裹,再再用多到不行的橡皮圈,密密麻麻地將罐子綑了又綑。我問她為甚麼需要這麼多塑膠袋和橡皮圈,她說讓老家的人可以進行物物交換。

說實在,小時候哪來物物交換的概念?尤其是塑膠袋和橡皮圈,交換來做甚麼?

好命的人有時候會講這樣的「屁話」,就像有一個皇帝聽說子民沒飯吃時,居然問大臣說「沒飯吃為何不吃肉」一樣的沒腦,這就是典型。

話說回來,母親在年底學校假期都會盅呀切啊炒啊裝啊,一罐罐蝦米辣就堆滿了整個廚房。我永遠忘不了的一幅畫面是,媽媽每一次都使勁用力地將炒好的蝦米辣壓呀壓得,直到塑料罐子幾乎要爆開才停止。臉上的表情時而歡快,時而淚流滿腮。歡快的是老親將要有「豐盛」的一餐,感傷的是外婆天天都在啃樹根,那種百感交集,歸心似箭的情懷,雖然那些年我還是小不點兒,也能感染到。

媽媽每年都從紅燈碼頭坐七天的船才能抵達大陸,留在內地整整一個月的空窗期,我沒有哭鬧,讓媽媽一個人安心地和親人相聚,也乖乖地讓她和老爸將我送到馬來西亞的小笨珍去,由祖母來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老爸很厲害,從小我就知道他有一個很大很大的養雞場在笨珍,還有一個店面是做門市生意專賣小雞和雞蛋的。養雞場是大批大批生產雞蛋的地方,每一天,老爸就會把一座座疊好10層的雞蛋,一批批地外送到不知名的地方,然後每天就會有很多錢進來,把褲帶塞得鼓鼓脹脹地,我每天都會留意爸爸的褲帶裝些甚麼,所以,從小我就對花花綠綠的人頭像鈔票很有興趣。但老爸小器得很,久久才給我幾個銅板,最多就是最小最小的鈔票,而且才一張半張,我就用這些錢纏著老祖母帶我坐三輪車到笨珍的聯華戲院和金都戲院看電影,那幾年看得最多的就是王羽的《獨臂刀王》、《金燕子》,還有《目蓮救母》等等的超級“大片”。

在笨珍的日子裡,最有趣的是老祖母和隔壁開咖啡店的海南嫂的日常對話。笨珍的店面是做生意的,店後方是廚房,中間隔著一個小客廳,也可以當辦公室來使用。每一天我都在「辦公室」裡寫作業,聽著老祖母和海南嫂兩人在廚房裡隔著一道木牆的對話。這牆上有一道空間,沒有封死,兩人各在牆的一邊,一人說著「自己顧自己」的潮州話,另一邊說著「訥訥吶吶」的海南話,雞同鴨講地唧唧聒聒,熱鬧得很。

愛嬌現在終於知道為甚麼我小時候,每次到她家時常常戲弄她老媽媽了吧!

愛嬌說她還有「劇社腔」的華語,我估計那不是劇社腔,而是多少參有大陸人的腔調。在她的博文中,她曾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們她所遇到的華人多數來自內地,最近又增添多一個來自上海的中國人,接觸的人常給自己的語調和日常用語帶來不自覺的改變,這是自然不過的。

我在96年時經常在台北走動,為期6年,每兩個星期就飛一次,留兩週。

在台北的時候,為了入鄉隨俗,不被當地人「敲竹竿兒」,也為了更好地和他們溝通,不知不覺中,我經常使用他們的語言和說法方式,為的是拉近彼此的距離。

人是群居的動物,當一個外地人會說自己的語言的時候,很容易就被接受。我們的先輩初到南洋的時候,第一件事不就是學講馬來話?連我的老祖母也說得一口很破的馬來話,每當有馬來顧客上門的時候,他們就Bolei Bolei地爭得面紅耳赤,然後一個臉臭臭,一個很無奈地掏出錢包付錢,有時還吵個不停。第二天,顧客還是上門來,又再嘩啦嘩啦地Bolei Bolei,又再臉臭臭,又再掏腰包,週而復始,蔚為奇觀。

我在台灣的那些年,幾乎沒有人知道我不是台灣人,尤其是那些跟我在業務上沒有關係的人,閒暇的時候,我都愛穿著休閒的服飾,在士林夜市或是饒河街跟擺地攤的歐巴桑歐里桑說著「哄輝輝式」的台灣格語(國語),時而飆幾句當地的台語,「無法度啦」、「Buay Eng Lah」 (「不行啦」,新加坡是說Buey Sai Lah)。在台灣,「錢」,絕對不能說成「鐳」(Lui),而得說「Ji」 (「集」的讀音,就是「錢」的方言發音),有幾次我不小心說「Gui Lui」 (多少錢)的時候,歐巴桑猛抬頭望我一眼,結果那幾次吃滷肉飯都比平時貴了一些。

入鄉一定要隨俗,我經常在報章媒體上或生活當中發現本地經常出現所謂新移民和本地人引發衝突的故事,如果我的分析沒錯的話,最根本的原因就出在新移民不懂得接納本地語言、進而努力地學習用當地話來與本地人溝通的緣故。更糟的是,外地人經常愛作比較,常把現居地和原居地作不切實際的比較,這就無形中帶給自己和原住民很大的溝通障礙和文化衝突。

我曾試圖與幾個來自內地的新移民說起這個發現,要求他們學說福建話、廣東話、甚至潮州話,一句一句學,從罵粗口學,全世界學語言最有效的就是先學當地的粗口不是嗎?哈哈哈哈,和本地人說話時,間中穿插幾句本地話,而且盡量淡化自己老家的口音。我保證,就算無法講得一口本地腔調的語言,也必定能和原住民更融洽地生活在一起。

不信?看看我們的先輩如何和馬來人相處?看看老祖母怎麼和馬來顧客嘩啦嘩啦?到美國生活久了說美國腔美語;在台灣久了一口台灣格語;在大陸久了說話老是「搞」來「搞」去,一派很「牛」的樣子,一點兒也不稀奇!

欸,怎麼從媽媽回鄉探親送「蝦米辣」扯到這裡?

6 則留言:

AK 提到...
作者已經移除這則留言。
AK 提到...

对对对,记得小时候到老友家拜年,跟老人家沟通,福建人说 “ Gong Xi ”,广东人说 “ Fa Coi " ,即使非字正腔圆,主客皆大欢喜。

linsoo 提到...

老媽媽再制“蝦米辣”时,请留一罐给 SZ 。

匿名 提到...

博主,您的这篇文章太精彩了!谢谢您!

少年子弟江湖老 提到...

素貞你回來時給我留言,我留一罐給你帶回去美國,愛嬌也有!嘿嘿嘿!

少年子弟江湖老 提到...

樓上這位朋友,遲來的道謝,不敢當。塗鴉宣泄之文,只為一個“爽”字了得爾!有空多來踩踩!:)

張維為《這就是中國》第一期演講:建國70年,前30年是三十而立,後40年是四十不惑

張維為《這就是中國》第一期演講:建國70年,前30年是三十而立,後40年是四十不惑 主持人:大家好,歡迎來到《這就是中國》節目現場,我們將會在這裡一起來討論熱議的話題,一起來讀懂中國!理解中國!定位中國!站在我身邊的就是我們的主講嘉賓,他是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的院長...